记者从江西省人民检察院获悉,8月31日,江西省南昌市人民检察院依法对劳荣枝涉嫌故意杀人、绑架、抢劫罪一案向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检察机关在审查起诉阶段依法告知了被告人劳荣枝享有的诉讼权利,依法讯问了被告人劳荣枝,听取了辩护人的意见。依法告知了被害人及其近亲属、附带民事诉讼的当事人有权委托诉讼代理人,听取了被害人及其近亲属的意见。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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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过去,劳荣枝习惯还没改,喜欢浓妆,服务年纪大的客户,木匠妻子说想扇她巴掌
劳荣枝的笑刺痛了朱大红。2019年11月28日,劳荣枝在厦门一商场落网,上一次从警方追捕中逃脱后,她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落网时,她表现平静,没吵没闹,还对着警方的镜头露出笑容。
朱大红抹着眼泪说,那个笑容让她“气愤万分”。朱大红的丈夫陆中明,在事业刚刚起步的31岁,被劳荣枝和情人法子英选中杀死。“如果我在现场,真想在她(劳荣枝)脸上扇两巴掌。”朱大红说。
时间回到20年前,陆中明离开乡下老家,到合肥去做木匠散工。六安路至今仍有一批木匠,他们守株待兔般地,在路口等待客户上门。1999年,六安路的木工最多时有80多人,他们拿着工具在路边摆摊,非常热闹。
陆中明才来了半个月,1999年7月22日,他被一个“客户”叫到家中。那人身高一米七三,面容瘦削,留着一撇小胡子。他就是在世纪末名震一时的“悍匪”——法子英。
陆中明从此一去无回。朱大红的代理律师刘静洁说,陆中明刚一进门,看见屋里还有一个铁笼,关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想夺门逃出,法子英早就堵在了门口。他又要冲向阳台,没跑出两步,就被法子英从身后捅刺,在接连数刀中倒下了。
第二天,在合肥某公司的家属楼,防暴警察层层包围了法子英。警方用了催泪弹,在法子英逃窜时击中了他的右腿,成功将其抓获。但劳荣枝逃走了,此后二十年不见踪影。
朱大红独立养大了3个小孩,无论多忙,她每年都会去一趟公安局,询问劳荣枝的下落。2019年11月29日,小儿子怪异地叫了她一声“妈妈”,给她看新闻上一个女人的照片。她知道,这一切要画上句号了。
关在笼中的“大款”
陆中明的尸体是最后被发现的,他被冷冻在一个二手冰箱里,起初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通过散落的工具推断他是一名木匠。
他的死状极惨,头和躯干被分开。根据合肥公安的起诉意见书,他的胸部、腋部、背部有20多处刀伤,最后急性大出血死亡。他在死前见到的三个人,法子英、劳荣枝,以及“笼子里的男人”殷建华,他都不认识,对方也不认识他。
那是一次近乎荒诞的谋杀。法子英、劳荣枝绑架了殷建华,对他说:“我们是职业绑架,杀过人的”。殷建华不信。法子英说:“我杀一个人给你看看”。
1999年,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法子英用BB机呼叫他的房东吴永贵,但吴永贵没看见。朱大红的代理律师刘静洁感叹,他们本来是要杀房东的,但房东运气好,躲过一劫,他们就找来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殷建华眼睁睁看见木匠被杀,他屈服了。他被迫写了三张字条,晚上9点给家里去了电话。殷妻刘敏在电话中听见丈夫说:“又给你找麻烦了,我给别人绑架了”。她被告知准备30万赎金,20分钟后到一酒店门口碰头。
1996年在南昌,法子英、劳荣枝用相似手段,成功实施了一起“绑架碎尸案”。他们绑架了熊启义,在熊试图呼救时,他们杀害并肢解了他,把尸块装在四个袋子里,其中一个袋子被带到了熊家。他们捆绑控制了熊的妻子和3岁女儿,将熊家财产洗劫一空后,又杀死了她们。
1997年在温州,法子英、劳荣枝再次犯案,他们在租房时发现梁晓春有钱,把她捆绑后,又让她叫来另一个有钱的人刘素清。两个女孩被用电线捆绑在一起。劳荣枝将钱取出后,法子英勒死了她们。
这一次,轮到殷建华了。
殷妻刘敏去了约定的酒店大门,但没见到人,她赶紧回家打电话。
法子英在后来供述,他当晚迟一些到了酒店大门,抽了四五支烟的功夫,回去就质问殷建华,为什么刘敏没来?殷建华说他妻子不可能不去。殷建华夫妻还不知道,法子英一贯不留活口,如果在那晚见到了,恐怕刘敏也凶多吉少。
见面时间改到了第二天,1999年7月23日早上9点,刘敏被叫下楼,在电话亭前看到了法子英。这个悍匪竟向她握手,问她:“你怎么不关心你丈夫”,又问她:“你怎么不请我到你家去?”
殷家并不富裕,夫妻都是安徽省工业设备安装公司的员工,殷建华下海创业没多久,也还没见到起色。隔壁姚姓的老邻居告诉《南风窗》记者:他(殷建华)家有啥钱啊,去深圳没多久就空手回来了。创业前也不想想,别人下海是什么年代,他又是什么年代,时机错过了”。
殷家所在的单位家属楼,连厕所都是公共的,房子只是小小的一间。到了家,法子英让刘敏先准备好一万。他从裤带中间的位置,取出一支铁质的转轮手枪,摆在桌上让刘敏检查。刘敏不敢碰枪,她送钱的朋友已经到了楼下,她借口取钱,经法子英的同意下了楼,终于逃离危险。
朋友早就报了警,一听有枪,合肥警方立刻调集了精锐力量,把这栋建筑层层围起。跟拍的《警视窗》记录下了抓捕画面,在形如筒子楼的这栋砖墙建筑,警方布控了每一个点。法子英躲避在墙壁角落的床头,用保险箱挡住自己正面,一手拿着枪试图抵抗。
《警视窗》还记录了法子英与警方的谜样对话。警察劝他放下武器,说:“(你和我的生命)都是珍贵的”。他说:“珍贵什么啊,你拿那一点工资”。他还对摄影师说:“拿照相机的朋友,这种场合好玩吗?生和死在瞬间就成为现实”。
但他再也不能杀人了,警方最后击中他的右腿,将他抬出了建筑,他的悍匪生涯从此告终。
1999年12月28日,法子英被执行死刑。据围观者讲述,当年司法机关会在节前“枪决一些定罪了的穷凶极恶的人”,并且是公开处决。法子英五花大绑着跪在刑场,背后贴着一张写着名字的白纸,他在一声枪响后倒在众人眼前。
临死之前,法子英都不见得真心悔过。北京中银(合肥)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俞晞,在当年还是领证半年的律师新手,受法院指派做了法子英的辩护律师,他说:“跟法子英见面,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因为他对生命极其漠视。不只是漠视别人的生命,也漠视自己的生命”。
俞晞见了法子英六七次,最后一次是在死刑判决后,法子英叫他来看守所,说有一肚子的话,只想找个人聊聊天。他们畅谈了一整个下午,法子英说他身上还有其它命案。俞晞回忆:“那天记笔录,记得我的手生疼。”
俞晞说起他第一次见法子英,对方很友好、很有礼貌地说:“律师,谢谢你来看我。案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只要陪我聊聊天就好”。俞晞说明了自己的职责,法子英却说:“就算你有能力,说明有6条人命都不是我做的,还剩一条人命,我也是个死。”
法子英直言,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抓捕现场被击毙,或者直接从法院走到刑场。真正令他后悔的,是他的失误,“我不该让刘敏下楼取钱,应该让送钱的人直接到屋子里”,俞晞说,法子英对这一“败笔”念念不忘。
在被警方抓捕后,法子英没有第一时间供述事实,反而天南地北地胡诌,说是受人雇佣才来绑架杀人,甚至诬陷无辜的小木匠是他的同伙,只因为起了冲突才把他杀死。他提供了大量无效线索,让警方不只一次计划落空,在他的包庇下,劳荣枝成功逃走。
五天后,因为尸臭冲天,殷建华在笼中腐坏的尸体才被发现,劳荣枝早就逃之夭夭。法子英多次翻供,留下了不同版本的情节。一说是在他出门前,已经把殷建华勒死。一说是他套牢了脖子,叫劳荣枝在必要时收紧布条。他八点多出门,嘱咐了劳荣枝,如果他在中午12点还没回来,她就赶紧离开现场。
无论真实与否,无论哪个版本,法子英都是为了给劳荣枝脱罪,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他告诉俞晞,在一个朋友的社交活动上,他认识了19岁的劳荣枝。她是当地的小学老师,很崇拜混黑道的法子英。法子英在家中排行第七,所以诨名叫作“法老七”,在当地黑道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两人在一起后,开启了亡命之途。他们年轻,他们相爱,他们四处杀人。沦为阶下囚的法子英,次次询问劳荣枝的下落,他不知道劳荣枝安全与否,但从没有松口提供线索。
俞晞说,法子英“阴气森森”,脸上总是没有表情,只有三次例外。一次是在死刑判决后,俞晞告诉他,劳荣枝跑掉了,法子英由内而外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还有一次是在律师见面时,法子英表明动机,说杀人不是目的,拿钱才是目的,杀人灭口只是为了更安全。律师问他,在南昌杀死的3岁小女孩,不可能说出他的任何身体特征,为什么也杀了?法子英叹道:“想起来那是在作孽啊”。
最后一次是法子英说:“现在有权的都搞钱,我又没权没势,但也要生活啊。”律师问他,那就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吗?法子英罕见地低头,一度陷入沉默。
一次笑,一句话,一阵沉默,是法子英为数不多的显露人性的时刻,他却造成七条人命的悲剧。法子英似乎不怕死,或者说放弃了求生欲,但他的表现欲很强,在法庭上依然编织着天南地北的谎言。
他的表现欲还在于一处细节。庭审前,由于他的右腿被伤,警方撕掉了他裤子的右腿管。法子英却提出要求,换一件宽松的裤子,“我最后一次面对观众了,不想要太狼狈”。
20年后,劳荣枝的姿态如出一辙,她面对警方的镜头没有颓丧,反而流露出一丝媚笑。
“二十年”与“二十年”
劳荣枝的人生颇为坎坷,她中专毕业,是小学老师,却看上了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法子英,跟着他亡命天涯。落网前,她曾在厦门某酒吧做“客服”,陪酒、聊天、推销酒水。她化名“sherry”,隐藏了一切往事。
1996年的碎尸案曝光后,南昌市公安局曾下达通缉令,描述了她在九十年代时的特征:“身高一米六三,体态适中,长发披肩略带卷,眼睛较大,右眉有一绿豆大的肉色痣,会讲标准普通话,擅长在歌舞厅当三陪小姐,喜化浓妆”。
据爆料,劳荣枝在2016—2017年期间,在厦门思明区某酒吧兼职“客服”,化名“雪莉(sherry)”,主要是推销酒水,从中赚取提成。图为酒吧曾放出的宣传图
在南昌、合肥犯案时,她起到的作用很大。劳荣枝去娱乐场所工作,物色有钱的男人作为目标。在合肥,她到三九天都在歌舞厅做坐台小姐,半个月左右,她多次见到殷建华。
殷建华当年开了一家公司,自称是总经理。劳荣枝见他消费不少,出手阔绰,还拿着几包软中华烟四处发散,跟法子英商议后锁定了他。曾经在一次绑架案中,人质逃了出去,法子英专门定制了一个钢筋笼。它0.5米高、1.5米长,一个成年男人只能蜷曲其中。
劳荣枝布下美色陷阱,将殷建华诱骗到家,他最终在笼子里惨死。警方发现时,他的尸体高度腐坏,接着又在冰箱中找到了木匠的尸体。但在当年,法子英在供述中包揽责任,七次否认劳荣枝涉案,还声称两人早在1997年分手。她的落网,将进一步还原真实情况。
二十年过去了,劳荣枝没改她的习惯,还是喜欢化浓妆,在酒吧里服务年纪较大的客户。她对中年男人依然有吸引力,每个月的收入过万,只是少了一个杀人的法子英。两个“悍匪”,法子英的冷漠,劳荣枝的微笑,如他们希望的那样,被大众看到并转发。
但那不是全部,也不该是全部,另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在受害人的家里。二十年前,在审判法子英的现场,木匠妻子朱大红留下了一脸悲愤的照片,她被称为“现场中最令人心碎的人”。陆中明走了,留下她和三个小孩,7岁大儿子、4岁小儿子和2岁小女儿。
陆中明当年去合肥做木匠,为的是挣生活费和学费。六安路的木匠师傅们回忆,1999年,这份营生不错,城里上班族的工资还不到千元时,他们每天能有30到80元收入。陆中明一天能挣100元左右,说明他非常勤奋。
他也很顾家,朱大红说:“每次吃饭,他都要等妈妈吃过了,自己最后吃,钱都拿给家里用,他是个非常好的男人”。丈夫在时,朱大红基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当他一走,好像天塌了下来。
但她看着三个小孩,只能勉强自己撑起这个家。丈夫死后一年,朱大红开始进城打工,在一家宾馆里做卫生阿姨,一做做到现在。她至今租住在破旧不堪的出租屋里,月租180元,十年没涨价。她不好意思地笑说:“娘家人都不知道我住这里,我不让他们看见。”
她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一个人拉扯大了三个孩子。如今,他们都二十多岁了。11月28日,当小儿子给她看新闻时,朱大红很激动。她最后告诉小儿子:“妈妈明天还要上班,你们去给爸爸坟前烧些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