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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人体模特白柏紫（化名）在微博实名举报西南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何某对其猥亵。白柏紫称，她在给何某当人体模特过程中遭袭胸，且何某当着她的面自慰。 事后，白柏紫在固定相关证据后报警求助。据媒体报道，目前何某已被警方行政拘留，有关情况仍在调查中。
此事引发舆论哗然。很多网友直呼何某行径让人恶心、愤慨，以艺术之名，行猥琐下流之事，既玷污了艺术，也有辱师道尊严。然而，评论区里有一些网友对何某表示理解，对人体模特却各种指指点点—— “脱光了站在你面前，你说谁能挡得住。我看唐僧也未必能守住自己。” “女人体模特一般来说，形象气质、身材俱佳；当她全身赤裸，展现在男人面前，有几个男人会是柳下惠呢？” “能脱了被人画，也已经够开放了。” “绝不可能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之前就相互有了暧昧的信号。” “都是一个货色 ，张三李四罢了。” “根本就不应该有这种职业。纯属没事儿找事儿。” “艺术跟脱衣舞只是叫法不一样而已。性质差不多。” 此事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是否属实，有待警方的最终调查结果。但上述网友似乎认为，即便何某真的做出了不堪入目、人神共愤的行为，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赤身裸体的人体模特也是共犯，而错误的根源在于，压根就不应该有裸体艺术的存在，不应该有裸体模特这一职业。 显然，这些网友把裸体艺术等同于色情，而人体模特天然带有某种道德的原罪，即便她们的身体不怀好意地凝视，遭受艺术之外的触碰甚至侵害，也属于你情我愿的交易。在这些人看来，她们踏入这一行开始，就失去了为自己身体辩护的权利。 当然，这只是少数人的偏见。但在2022年的当下，这类言论格外刺耳。这也让裸体艺术的争论，持续至今，成为一个不会过时的存在。 1 人体模特，为何存在？ 上次人体模特争议进入大众视野，是在2019年9月。 当时有网友上传了四川美术学院院长示范人体写生的照片，引发指责声不断。 当事院长庞茂琨回应，“专业人士对这种心态感到不可思议，这些人才是美盲，我们在美育上任重道远。”然而，为了规避争议，很多院校取消了人体模特，改用了照片临摹。
对摄像、绘画、雕塑等专业的学生来说，没有人体模特，是一个重大的损失。裸体模特实习是创造的基本训练，是专业教育中不可或缺的环节。通过人体模特直观近距离地展示，学生既能观察到肉体肌肉、线条、骨骼、运动变化等形式之美，也能看到蕴藏在肉体中的感情、意志等精神之美。这是机械死板的石膏像和照片无法替代的。 人体模特之重要，培养学生的观察和描绘能力，更因为“人体为美中之至美”。对人体美的发现和强调，源于古希腊。 古希腊由一个个小城邦组成，城邦之间经常发生战争，要求全民皆兵，肉搏战是主要的战斗手段。因为没有厉害的兵器，为了保家卫国，城邦的公民只能把身体练得强壮和矫捷，体育运动高度发达。 地中海气候温和，容易出汗，男男女女赤身裸体的露天运动，成为自然风尚。当时希腊人最热爱的，是“发育好、比例匀称、身手矫捷、擅长各种运动的裸体”。 法国艺术家丹纳的《艺术哲学》里提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斯巴达国王阿哲西雷阿斯为了鼓励士兵，叫人把波斯俘虏的衣服脱掉，当希腊士兵看见波斯人 “软绵绵的白肉都笑了”，此后“作战更勇敢了”。 当时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古希腊人的全民体育运动，比起竞技舞台，更像一个全民展示健壮裸体的场合。在比赛中胜出的运动员，官方会为他刻一座本人的雕像做纪念，裸体雕塑由此而生。 随处可见的裸体，为希腊的画家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后来基督教统治欧洲大陆，开启了禁欲时代，古希腊的裸像艺术，因为“伤风败俗”被列为创作的禁区。但“人体之至美”的种子埋伏下来，奠定西方的审美和艺术创作的基础。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把裸体艺术从沉睡的历史中打捞出来，创作了很多流传至今的展示身体之美的巅峰神作。 比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
它展现了一个即将投入战斗、视死如归的英雄形象。尽管强敌环伺，大卫眼神坚定，充满自信。肌肉紧致、匀称完美的身体之下蕴藏着不可估摸的力量。据说当时雕像落成时，人们争先观望，深受鼓舞，雕像上贴了很多纸条，上面写着他们的心情：“你给我们带来了自尊心！”“人类是最有力量的。” 成就这样一个伟大的作品，离不开米开朗基罗对人体的悉心钻研。在西方的艺术史上，裸体画也伴随过色情的争论，但世俗的观念、宗教的桎梏，没有阻挡勇敢、前卫艺术家们的步伐。 他们认为，品赏人体美，是人性的本能要求。人体的物质构造和机能，是人的感情、理想、欲望的依据和外在体现，对人体美的赞美，对裸体模特的采用，不是对人的贬低，而是对人最大限度的肯定。至于色情方面的担忧，视角不同，心态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艺术家们才没有功夫去搭理。 西方人体画的传统是如此地根深蒂固，加上美育教育的普及，人群欣赏能力的提高，反对的声音即便不能消除，也难成气候；用人体模特作为基础练习，更是延续几个的世纪的美院传统，人们见怪不怪，自然没什么好争议的了。
相较西方，中国的裸体画起步很晚。古代中国礼教盛行，重视人格和道德之美，肉体被视为卑污、不洁和野蛮的象征。画家囿于礼教，对人体缺乏兴趣，赤身裸体不能出现在公开的绘画习作中，只能转入地下为淫秽色情服务，这又反过来塑造了国人对裸体画的负面观感，将其等同于难登大雅之堂的春宫画之流。 直到新文化运动时期，画家刘海粟引进了包括人体写生在内的西方绘画及理论，将之列为美术学校的课程，大胆启用人体模特。面对扑面而来的指责、谩骂和诋毁，刘海粟同各方保守势力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论争。论争的范围包括什么是美，人体美为何是“美中之至美”，借机传播正确、科学的人体知识，提高世人对人体艺术的认识水平。这场论争成为是中国艺术史上重要的转折点，人体模特在美术院校广为应用，人体写生作为基础练习被列为民国的课程标准。 此后，人体画某种程度上成为社会思潮开放与否的象征。建国后，裸体画曾被严厉禁止，后来毛主席一锤定音，重新开放。文革浩劫中，许多裸体雕像被砸毁，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裸像艺术成为合法的存在，80年代迎来第一个高潮，国家举办了人体艺术油画展，这意味着裸体艺术在美术领域的脱敏。 虽然人体模特进入艺术院校获得了制度的认可，但因为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它与道德层面博弈仍未结束。仍有很多人一听到裸体，就本能联想到各种污秽之事，有伤风化的调调沉渣泛起。为艺术献身的人体模特，在国人价值观里，成了一个尴尬的角色。 2、人体女模特，作为被观看的对象 无论国内外，人体模特都承受了漫长的污名化历史，其中女模特更加明显。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做人体模特的女孩，“豁得出去，厚脸皮，是个有过去的人”，不然就无法解释得通她们的职业选择。
因为社会的偏见，很多人体模特害怕人们知道她的职业，在艺术和世俗的夹缝中生存。不是所有的观众都有能力来鉴赏人体画，也不是所有的艺术家或学生都能摆脱低级趣味。过去不乏有艺术家或学生借艺术之名，对模特上下其手，但因为工作场合的不对等的权力关系——男艺术家是主动的创造者，而女模特是被动的、任由摆布的物件，人体模特们往往无从述说，甚至她们很难判断，自己是不是遭受侵害。 谷雨实验室曾报道，多名模特举报外国摄影师性侵。在拍摄过程中，模特们明显得感受到了摄影师的侵害。比如有一次，一个模特被要求钻进一个圆柱体里面，她赤裸着身体，感觉摄影师用手摸她下面。可在事发的当下，模特们大脑来不及反应，她们很难界定，哪个动作是创作需要，哪个动作是不禁动情，哪个动作是借口侵犯。 等到她们反应过来，固定证据困难重重，一是因为这些侵犯通常发生在两个人的场合，更重要的是，“艺术的旗号会让一切变得有迷惑性”。出来反抗，别人会认为，既然脱光了就不介意被人看、被人摸，在那样的场合，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正常的，“好像从你同意被拍的那一刻起，你对很多事情也‘say yes’了。” 受访的模特们知道，自己说出事实，很难维权成功，还要被猎奇目光的凝视，被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论刺激。但公开说出来，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自救途径，至少可以让别的女孩心生警惕，以免陷入同样的泥沼。
也许，在当下的环境下，能够帮助她们脱离险境的办法，就是尽量避免一对一接触的机会。有网友反映，他们所在艺术院校规定，用人体模特，必须有两人以上的职员在场。这可以避免一些说不清楚的情况，让一些狼师不敢乱来。 从长远来看，还是想办法切断部分人心中色情和裸体艺术之间的粗暴关联，为模特们卸下职业以外的负担，让她们摆脱受害者有罪论，敢于堂堂正正地跟加害者抗争。 艺术家埃贡·席勒曾说，“艺术的色情若够艺术，就非不道德。只有观者以不道德的看法看时，才变成不道德。”顽固落伍的想法虽为少数人所有，但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整个社会鉴赏能力的不足，美育教育的缺失。也许，无论社会观念多么开放，围绕人体模特的争议都会存在，但它们每出现一次，都让人倍感悲哀。文| 徐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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