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怀仁堂药房

诊断：营养支持治疗

R：复源益生乳清蛋白粉2盒

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2盒

这是从医院流出的“处方笺”上的内容，另外还有患者的信息。“医疗机构名称、科别、医师签名或盖章”这些是缺失的。

售价：650元/盒

这是西安长乐西路怀仁堂药房对“R”分列的两款产品的标价。

以上是患者家属能接触到的信息。他们被“处方笺”指引为高价蛋白粉买单，店员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因为是医生指定的药店和品牌，虽然感觉有点贵，他们还是选择相信医生。

>>患者无奈的选择

2024年2月下旬的一天，临近中午12时。西安长乐西路路南的怀仁堂药房成交了一笔大单。

买单的顾客是一位患者家属，患者前几日在医院做了减重手术，出院之际，医生开了一张“处方笺”。

这张“处方笺”看起来很“另类”，与医院使用的处方笺大为不同，它上面没有医院的名称、科别、医师签名。

但患者要服用什么写清了——“复源益生 纯乳清蛋白粉 5盒；复源益生 短肽蛋白全营养粉 5盒 ”。

 

这两款蛋白粉被摆在怀仁堂药房一个独立货架上，非OTC和处方药。按照产品外包装，其全名叫“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复源益生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均售价650元/盒。

 

10盒的费用共计6500元，这不是一个打开手机二维码马上就能支付的数字。家属显然被惊住，她向怀仁堂药房店员说：“再优惠一点吧，是（医生）专门给我指到这的。”

店员表示，价钱不能少，但买10盒能另送1盒，送乳清蛋白还是小分子肽蛋白凭个人选择。

家属最终决定付钱。不过她让店员多套两个袋子，这11盒蛋白粉是她和病人回家路上新增加的行李。

来这家怀仁堂药房之前，她已经跑了医院周边的其他药店。奇怪的是，这两款蛋白粉只有医生说的怀仁堂有售，没有“货比三家”的机会。

距6500元的“大单”做成不到24小时，又有一位患者家属拿着“处方笺”走进怀仁堂药房，咨询同样两款蛋白粉。

这张“处方笺”上方多了一栏“药房”的说明，是这样写的：“药房：怀仁堂药店”。正文是：复源益生纯乳清蛋白营养粉2盒、小分子肽蛋白全营养粉2盒。下方的医师栏不是空白，填着一个难以辨认的符号。

 

家属张军（化名）递上“处方笺”。很快，他从店员口中得知了蛋白粉的价格。张军操着外地口音问，咋这么贵？店员回答“它吸收好，就贵一点……”

他与店员一遍遍确认蛋白粉的用法。与“处方笺”上备注的相同，店员也介绍是两款搭配喝、一日喝3次、一次各1袋。按照16袋/盒的计量，张军算了算，花2600元买的4盒蛋白粉只够喝11天。

张军打电话与另一头的人商量，最终提走了4盒蛋白粉。

事后他说，是出诊医生旁边的助手开的“处方笺”，家人马上办理住院，择日就做肠道上的手术，医生建议术前吃流食。

时间回到2023年秋，一位肠癌患者术后第3天，主刀医生团队里的一名医生在病房递给家属赵辉（化名）相似的“处方笺”，“处方笺”上写着怀仁堂药房的名字。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提及的是同一家医院。

当时医生开了三款蛋白粉，两款是“复源益生”的乳清蛋白和小分子肽蛋白，还有一款是“冬泽全太”特殊医学用途全营养配方食品。

最后一款在怀仁堂药房售价890元/盒。按照“处方笺”标注的，赵辉花了4380元各买了2盒，获赠一盒。

之后他在网上搜，京东、淘宝上同规格的“冬泽全太”特殊医学用途全营养配方食品一盒折后不足600元。而“复源益生”的两款蛋白粉，在网上“无迹可寻”。

“进药房之前我没想到这么贵。我有一个朋友在老家医院上班，我当时托他问医院药房有没有卖‘复源益生’的蛋白粉，他问了一圈大家都没听过。没有办法，我就在怀仁堂买了。买吧，钱哪有治病重要。”赵辉说。

至于病人喝了这几款蛋白粉的效果，赵辉称没法回答。

>>药店的“独门生意”

这家怀仁堂药房工商上登记的名称是西安怀仁堂医药有限责任公司长乐西路分公司。

赵辉、张军及付了6500元的患者家属买到蛋白粉后，他们拿进怀仁堂药房的“处方笺”都被店员留下了。

“处方笺”上写着患者的姓名。店员要拍张“处方笺”的照片，发到一个微信群里。

若顾客不带“处方笺”、不留姓名购买了“复源益生”这两款蛋白粉呢？一位葛姓店长提醒店员——“那就在群里说一下，无处方、不留姓名”。

“处方笺”成为了一种证明。

记者想办法见到了赵辉三人被留下的“处方笺”。

按照我国现行《处方管理办法》对处方书写、药品推荐的规定，“处方笺”根本不算正规处方。

与怀仁堂药房在同一排的还有怡康医药、广济大药房、秦唐大药房等，记者一一询问，发现“复源益生”这两款产品仅在怀仁堂药房有售。

怀仁堂在西安的门店不止长乐西路上的这家。记者又随机走访了市内8家怀仁堂药房，结果，8家中只有新寺路上的怀仁堂药房（西安怀仁堂医药有限责任公司席王村分公司）售卖这两款蛋白粉，但两款加起来的库存仅3盒。

新寺路怀仁堂药房的店员向记者推荐时说，那边（指长乐西路上的怀仁堂药房）都是整套拿，术后病人基本都买的这个。

实际上，长乐西路上的怀仁堂药房在临街一排药房里并不起眼。它门面不大，一楼占地30平方米左右，二楼卖呼吸机，也放着药房的库存。

记者以购买呼吸机为由上到二楼，靠楼梯的一面架子上密密麻麻摆了四排这两款“复源益生”蛋白粉，差不多有上百盒。

 

记者调查获悉，2023年1月份，这家怀仁堂药房就采购入库了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一般两、三个月购进一次。

据多方了解，怀仁堂药房这两款蛋白粉一年采购入库3000盒左右，而在其一天的营业额中，它们占据了很大部分。

>>蛋白粉不是药品 也不是保健品

“复源益生”蛋白粉到底有什么功效？据店员介绍，复源益生乳清蛋白从小牛初乳中提取，而复源益生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的主要成分是鱼胶原蛋白肽，之所以卖650元/盒，总结来说就是因为物有所值。

记者前往药房调查时，发现这两款蛋白粉算是药房货架上价格“名列前茅”的产品。其产品包装盒上注明，净含量400g、属于运动营养食品（补充蛋白质类），执行标准是GB 24154。（记者查：GB 24154-2015是《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运动营养食品通则》）

按《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运动营养食品通则》原文内容，运动营养食品指为满足运动人群(指每周参加体育锻炼3次及以上、每次持续时间30 min及以上、每次运动强度到中等及以上的人群)的生理代谢状态、运动能力及对某些营养成分的特殊需求而专门加工的食品。

世卫组织发布的《关于身体活动和久坐行为的指南》里，从绝对量级上看，中等强度指强度为休息的3倍至6倍以下的身体活动。从个人能力的标准来看，按分值范围0-10分计算，中等强度身体活动通常为5分或6分。

一位专业人士说，常见的中等强度运动包括急步行、骑单车、打乒乓球等。

按照运动营养食品技术指标生产的蛋白粉是患者的最佳选择吗？

记者了解到，为推动保健食品行业规范发展，确保为蛋白质缺乏的人群提供优质蛋白产品，2023年10月起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会同相关部门发布的《保健食品原料目录 大豆分离蛋白》《保健食品原料目录 乳清蛋白》开始施行。

此背景下，一款产自陕西的蛋白粉获发国产保健食品备案凭证。据公示信息，这款蛋白粉的原料是大豆分离蛋白、乳清蛋白，对乳清蛋白的要求是应符合《保健食品原料目录 乳清蛋白》的原料技术要求的规定。

《保健食品原料目录 乳清蛋白》中“标志性成分指标”规定：蛋白质(以干基计) （g/100g）≥ 80。（以上氮折算成蛋白质的系数以 6.38 计）

而《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运动营养食品通则》中“技术指标”规定：补充蛋白质类 粉状（需冲调后食用）中蛋白质(g/100g)≥50【编辑注：此处缺一个“a”】。（a 蛋白质含量的计算，应以氮(N)X 6.25）

可见，产品名称同样含“蛋白”字眼，但生产标准不同对蛋白质含量的要求也不同。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外包装的营养成分表上，每100g中蛋白质的含量分别为80g、65g。

这两款产品其实不属于保健食品。怀仁堂药房店员、“复源益生”的生产企业解释，这是特殊膳食食品。

生产企业的负责人曾向记者发来一份“2023 首营资料”，里面包含了企业的“食品生产许可品种明细表”，最后一项是“特殊膳食食品”包含运动营养补充品。

>>“复源益生”由安徽厂家代加工

这两款蛋白粉的生产企业是安徽凯洪药业有限公司，位于安徽省阜阳市，成立于2018年。

通过安徽凯洪药业有限公司过往公布的年报，记者联系到该公司的一名负责人——程某。该人担任过安徽凯洪药业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据其所说，已将公司过户到亲戚名下。

记者表示想在西安做“复源益生”这两款产品的代理，程某说已经有了挂靠的医药公司，“复源益生”的产品是陕西一个老板自己做。好像是在医院做，情况有点特殊，所以不招业务员。

程某介绍，凯洪药业按照客户要求开发、生产产品，俗称“代加工”。“复源益生”的代理其他人做不了，但可以另开新品。

记者询问能否开发两款和“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内容、规格一模一样的产品，包装也是纸盒加内袋。程某称可以，并打比方“就像王老吉和加多宝一样，各卖各的”。

那进价多少钱？程某回复：24元一盒。24元一盒是产品所有的费用，不含税、不包邮。备案费则另算，一款3200元。

包装盒一批最少印刷5000盒，生产的时候需要多少发多少，300盒、500盒都行，剩下的盒子先放厂子。

至于零售价，程某称与他们无关，一盒想卖多少钱卖多少钱，卖一万元也没事。双方公司细节谈妥就互认资质、打款生产。

记者向西安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确认，蛋白粉的确不在政府的定价序列范围内，由经营者自主定价，售卖实行市场调节价。

沟通期间，记者询问“复源益生”经销商公司的名字，提出能否与背后老板见一面，程某表示不能透露客户信息。

但关于对方的进价，程某说：“他做的时间长了，适当地肯定比你的价格（24元/盒）便宜点，幅度不会太大。”

也就是说，在怀仁堂药房售价650元/盒的“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小分子肽蛋白出厂价低于24元/盒。

记者通过另外途径得到更具体的数字：18元/盒。怀仁堂药房从安徽凯洪购进“复源益生”乳清蛋白、小分子肽蛋白营养粉的采购价只有18元/盒。

>>“处方笺”指定行为违反行业规定

赵辉并不清楚“复源益生”两款产品的进价，但回忆起买蛋白粉的过程，环环相扣难免让他觉得这背后有“猫腻”。

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是，此前同一家医院的医生为患者家属递上一样的购买复源益生蛋白粉“处方笺”时，记者全程在场，医生建议去买，没说价格。等医生走后，同病房的另一位患者说价格特别贵，他花了不少钱。

早在2021年，为规范医疗卫生人员执业行为、引导形成风清气正的行业环境，国家卫健委、国家医保局、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联合发布《医疗机构工作人员廉洁从业九项准则》，第一条“合法按劳取酬，不接受商业提成”中规定：

“除就诊医院所在医联体的其他医疗机构，和被纳入医保‘双通道’管理的定点零售药店外，严禁安排患者到其他指定地点购买医药耗材等产品；严禁向患者推销商品或服务并从中谋取私利。”

而记者核实，长乐西路的这家怀仁堂药房并不是被纳入医保“双通道”管理的定点零售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