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的一棵树

　　我总是看见一道一道的断崖。悬崖边住着的是好多都是建卡贫困户。

　　我看见这些长在悬崖边的树总在想：为什么那么艰难的环境，还能长成一棵树？

　　从最初的担心、纠结，到最后，看见了一颗又一棵树在悬崖边的挣扎、渴望、努力，我慢慢地感动和敬佩起来。我甚至于崇拜这一棵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树。他们多么勇敢、顽强，多么知足、安乐。

　　脱贫攻坚，走访、慰问，两不愁三保障问题落实，工作检查、督查、核查，一茬接着一茬，没有停息过。春节期间去过，看看有没有粮食、过年的衣裳，看看一年的收成怎样。周继德的妻子罹患二级精神残，因残致贫。大小医院看过，总不见好。老人要回老家，不在城里待。老家的老屋已经坍塌。我第一次去走访的时候，是在杂草笼里找到那几堵墙的。

　　女婿开了修理店，“生意还可以，”女儿女婿孝顺，可是抵不住老人这个朴素的要求。

　　“在老家养病可能好一些。农村环境好，安静，空气好，不喧嚣，对母亲有利。”

　　于是女儿女婿、儿子媳妇专门回老家修了一栋小洋楼。“就为了丈母娘养病。我们都住在城里，镇上。可是母亲住不惯。”

　　我看着这个曾经打胡乱说、疯疯癫癫的老人，如今一个人絮絮叨叨地陪着鸡仔说话，我心里一时间堵得慌。可是多来几次之后，看见把庭院和地坝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大姐，还端着板凳招呼我们坐，我心里释然了。我曾经那么担心老人一个人回到农村，怎么适应，怎么生活，谁来照顾。我还给他老公打电话说与女儿女婿商量一下，建议住在一起相互照顾。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或许，孝顺，顺是最主要的。一个精神障碍的老人，顺着她、由着她，比什么治疗都管用。孩子们不惜花费血本建造的新家，让老人心情舒畅，独乐乐，不亦愉乎？

　　老屋的衰草藤蔓肆虐地疯长着，早来的秋霜映红了全部的叶子，使树叶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新屋的阳光奢侈地照耀着，树上的叶子艳丽依然，有些潇洒，又好像有些不舍，偶尔有一两片飘零，离开树枝，就像人离开母体。树凝视着树叶，树叶好像也在凝视着阳光下的老树，慢慢飘落，归根。

　　接龙镇马路村李太明的房子也在悬崖边上，陡，坎儿直。

　　苔藓布满了石板路。这是一条很少人走过的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家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建卡贫困户，我是去马路村讲课，讲农村人居环境整治行动；讲乡村振兴中的乡风文明建设。我喜欢在就地取材，为我的课程服务。所以，我在讲座前沿着公路走了一圈，在那座悬崖边的房子面前停了一下。

　　我看见一个木讷的女人，傻傻地站在路边，嗤笑。她在笑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了她口角边的流涎，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一个大约三岁的孩子。孩子脸花，看不清肤色，头发乱糟糟的。忍不住好奇，我决定去看看这个家庭。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全然不顾个人卫生的女人。

　　进屋得小心翼翼，侧门进去。两块湿漉漉的石板，大抵是早上的洗碗水倾倒的缘故，滑溜溜的，我差点儿摔倒了一扑爬，幸亏扶着门框稳住了。

　　厨房与其说是堆的柴火，不如说是积淀着厚厚的垃圾。灰、土、鸡粪，当然还有柴草。灶门前、灶背后，都一样，踩着软绵绵的。蟑螂撺得很快，篦虱子爬得也不慢。迅速地藏进了那些土里、灰里，看不见了，归于平静。

　　走到堂屋，桌子上放着一些吃剩的食物。一个老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在那里安静的，理着衣角。天哪，我没有看见过如此绝望的眼睛，迷茫，茫然不知所措。那双呆滞的眼睛望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怪人，没有表情，也不痛苦，也不高兴，不热情，也不拒绝。不站起来打招呼，也不赶我走，我问他，你好吗？他也不回答，埋着头继续理他的衣角。

　　我跨出屋子了，站在悬崖边上，看他的房子周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垃圾、灰尘、鸡粪，好像这个家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我那个时候心里感觉沉甸甸的，这是我们的农户？这是我们的新农村？马路村是市级贫困村，这个不假，但是还有如此贫瘠、落后、苦困的家庭，让我真的感觉好无语。

　　没有人与我说话，我的讲座时间也快到了，于是我驱车离开了这个家，但是这个家里那几双黑幽幽的，充满了绝望和渴望的眼睛，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

　　不久我又到了这个村，认真的看了他的建卡情况。2015年建卡。家里就只有李太明一个劳动力。他的父亲生病很严重，慢性，他妻子是个残疾人，智力残，二级。女儿智障三级。前一次我看见那个小孩子是他的外孙女，还有一个外甥子，在读小学。

　　李太明给我说，女儿已经在村里的公益岗位上上工了，简单的劳动，自己呢也抽时间帮帮她。“让她知道自己劳动能挣钱，挺高兴的。”帮扶干部说争取给他们落实低保，还有残疾人补助，重度残疾人生活补贴，护理补贴这些都在给他们办理。外孙子读书不需要交学费，幼儿园也不要交生活费，这些都能够减免，还好，要不然真的读不上，没钱，交不起。他说教育扶贫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最重要，要不然，辈辈代代穷下去，没有尽头。让孩子好好读书，长大了做有用的人，这个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要好，虽然村干部说，可以申请低保，但是我想我们能够自己劳动，自己挣钱，这个更好一些。

　　“你们低保下来没有？”第三次去李太明家的时候，我问他。“下来了，村里面还给我们发了鸡苗，你看，下面我喂了好多鸡，鸡可以生蛋，也可以卖，他们还帮我们卖，我只要是真材实料，踏踏实实的喂生态鸡，就有人喜欢。”

　　我看见悬崖下窄窄的土坎，围着围栏，成群的鸡仔，在这里咯咯哒的叫着。大红鸡冠，芦花鸡，小黄鸡，大的小的，公鸡母鸡都有，围栏下面的田里还有一群鸭子。

　　“镇上的帮扶干部是我的产业指导员。他每个月都要来一次，鸡仔出事儿，我也会叫他，打个电话，他就来了，村里的帮扶干部经常来，我这里离公路近，方便，他们隔三岔五的就来看一看，问一问，看看鸡蛋有没有，有没有鸡卖？我现在觉得不愁卖，就是喂得不够多。贷了点款，但我相信我能还上，我老婆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有时候还能帮一点点忙，她看见鸡生蛋，也很高兴，看见鸡卖了钱，更高兴。”李太明比前次来话多了些，“这些年我们家的人，老少三辈，陆陆续续的，都住过院，父亲、老婆、女儿，多亏了健康扶贫，还几万呢。要不然，这些雪上加霜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家庭医生也经常来给我父亲检查身体，给我老婆看一看。买点药或者其他的服务，现在他们病情稳定多了，也不给家里添好多麻烦，这让人很欣慰。以前我们都是病发了，也不知道往哪里送，没钱，不敢往医院送，没钱，也没办法治，现在好多了，医生指导我们什么时候吃药，心里有数了。”

　　见我打开水龙头，李太明就转移了话题：“看看我们的自来水，清清亮亮的，好甜。18年，我们的房子也进行了维修加固，安全多了。以前担心受怕的，就怕半夜房子塌了，就怕下雨屋里漏水，现在不怕了，睡觉也踏实了。”

　　我翻看着他家的帮扶手册，逐项检查对照他们家享受的政策，看看还有没有没有落实到位的。李太明在一旁也不闲着：“李老师，我是不是絮絮叨叨说多了，让你见笑了，真的，我们好多话说不完，说不够。共产党的恩情，帮扶干部的爱心，所有的好心人的恩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爸爸是老党员，他有党员补贴，还有养老金，优抚金，虽然他身体不好，但是他也尽可能多的去做一点事情，不给组织添麻烦。我老婆和女儿的身体，虽然不能治好，但是我们一定要控制住。我们一定把孙子培养长大，报效国家，报效社会，我们知道，我们好好的，党才放心，政府才放心。”

　　合上帮扶手册，我指着陪同的李镇长对李太明说：“是的，你们日子过好了，书记、镇长才放心，党才放心、政府才放心，习总书记才放心。”

　　我静静地凝望着，这棵悬崖边的树，这是一颗非常独特的树。这里的树根与树干早已分不清了，就是那些很细很细的枝条，非常坚韧，拼命的往上爬，充满着朝气、充满着意志，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虽然有的非常消瘦，就像营养不良的孩子，或者说更像是瘦骨嶙峋的老人，但是他们那种坚忍的品格，他们那种团结向上的精气神，感染着我，他们忍受着岁月，刀刻一般的凹凸不平，没有抱怨、没有动摇。他们扎根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家园，爱着这里的每一颗尘埃，选择在这里生根发芽，繁衍生息。

　　我多么爱这里的树，这些站在悬崖边上的树啊。他们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树一样，一棵也不少，一个也不少。都是百花园里的一株草，森林当中的一棵树，他们在这里迎接春天的到来，迎接百花盛开。

作者：李华